生病真的很辛苦,也會影響很多的事情。我也不曉得為何這次檢查後要開刀,卻愈割愈多,一開始說這邊割好就好了;接著又說那邊沒有割到,再割起來就好了;等再割起來後,又發現那邊的癌細胞又蔓延了……。我發現這已經不只是皮膚癌,而是口腔癌了。這因緣就是這樣子,有些人會說:「那個醫生怎麼一直切不乾淨?醫術怎麼這麼差!」其實若從另一個角度來看:如果不是因為切割了這裏,怎可能發現更底層的細胞病變?若等這底層的細胞病變一發病,通常都是很晚期了,會很困難治癒的,所以能早期發現算是因禍得福。
記得三十八歲罹癌發病前,我對自己的身體很自恃,因為彼時年輕,總以為自己很勇、身體很強壯。當時我的工作是將北部收割的稻穀賣到桃園,因為健康良好,就過度使用,身體狀況就慢慢改變。剛開始流鼻血,以為是工作累的關係所引起,就不理會它;由於一直未好,有一天經過一間耳鼻喉科診所,就進去給醫生看看,醫生一看就說:「你趕快去大醫院檢查,鼻咽癌的可能性很大」。
去大醫院檢查後,確定是罹患淋巴癌,由於當時對生命還很狂妄,一聽到這個震驚的消息,真的被嚇到了。所以,當我走出醫院大門後,發現內心有股強烈的不平,心中不斷地吶喊著:「我得了癌症,為什麼大家走路還在笑?馬路上的車子為何仍然開來開去?你們可否知道我罹癌的內心感受?我得癌症了,你們可否知道啊?」當時,眼前的任何事物對我都不具任何意義。等慢慢沉澱一段時間後,開始反省自己得病的原因,從追索原因中,才慢慢釋懷內心不平的感受。其實我們若認真去推究發病的原因,通常是可以找到70%~80%的病因。
這次赴醫院檢查,再度被醫生宣告罹患癌症時,因為之前有癌病的經驗,再加上現在跟著中道僧團學習原始佛法,尤其深切體會到因緣法在生活 上的受用,因此這次要去看報告時,就覺得自己好像是帶一個人去看醫生,我只是在旁邊聽醫生跟這個人說報告是如何如何,接下來要做怎樣的治療,心情完全沒有任何的起伏。只是內心更加確定的是:身體有它的機制,在某種因緣條件下,才會變成這樣。既然發覺身體有了病變,就只能依此刻的狀況加以治療。自從罹病以來,我發現:「病會醫好,有病會醫好的因緣;不會好,亦有不會好的因緣。」不是你想怎樣就可以怎樣,也不是用祈求或希望可以好,就可以如己所願。
在等報告的那個星期裏,心情也跟平常一樣沒什麼起伏,清楚的知道「有事就有事,沒事也就沒事」。有事,內心的起伏、翻攪,對你一點作用也沒有,你一樣要吃飯、要生活、要好好睡覺,在這期間 受影響很不值得,只有負面而沒有正面。與其這樣, 就要如師父常說的:「要對自己好一點」。能對自己好一點,相對也是對別人好,尤其身邊親近的人,如:你的家屬或關心你的人,他們對疾病的心態一般都取決於生病者的態度。當他們看到病者很驚恐、很痛苦或不知所措時,他們會比患者更緊張、更痛苦。由於這樣的緊張所呈現的都是負面的心緒,再加上使不上力,又得壓抑自己的情緒,其實那些負面心緒都是造成身體問題的根源。我內心很清楚的明白這件事,也由是發現因緣法真的很好用,可以在生活中解決自己的煩惱與痛苦。
忍耐身體病痛的代價不值得
這次生病,讓我深深體會:身體的病痛絕對不要忍。我不是說要極力保護身體,而是在生活中,我們需要身體的機能運作,幫我們做很多事。身體自己能修護的部分,它會很努力修護;但一等到它對我們發出一些警訊時,就表示身體已經沒辦法承受,超出身體機能能恢復的範圍之外了。這時,就需要倚靠藥物來幫忙。我們這個身體很認真在工作,我們亦希望身體的機制可以一直持續工作,然而我們卻一直用我們的腦筋在處理我們的身體,而不是用身體在處理身體。身體會常常發出警訊讓我們知道,但我們大都不予理會。如:有時候吃飽了,但我們會用頭腦去試,覺得東西好吃,就一直吃一直吃,尤其去吃自助餐 (buffet),好像沒吃夠本會賠錢一樣,因此就不停地一直吃。身體的機制一再告訴我們說:「吃飽了。」但我們卻用頭腦在吃,所以身體的機制就用「痛、不舒服、難過」做為回應。
其實我們身體的機制通常會很柔軟的跟我們提 醒:身體現在是如何?哪裡有問題?如:心頭悶悶的、頭痛、發燒、牙痛……,提醒我們「這個身體得休息了,得關心、照顧它了」,這時我們必須回應它;如果我們不去回應,它就會用愈來愈激烈的手段來提醒你。等到有一天,身體機制沒辦法恢復時,彼時你付出的代價絕對很高。有些傷害所造成的代價真的很不值得,讓自己花很多時間躺在病床上也真的是很冤枉。這乃是對這個身體過度使用,不好好愛護之下,它所給予的反撲、回應。
因此,身體一旦有病痛,千萬不要忍,忍耐所付出的代價非常不值得。
在我第一次發病時,當時卓老師就跟我說:「要將苦吃得乾乾淨淨,把這些苦當做生命中的肥 料。」這樣的話對當時的我而言,真的有些困難; 但現在的我卻能深刻領納信受。一般人對於這種苦都會採取避苦的態度,但是苦依然還在啊!唯有當我們將心完全展開,全然的接受時才能避苦。實際上並沒有所謂避苦這件事,發生已經發生了,唯有接受現況,才能積極的與醫護人員配合,積極的去尋求解決的方法。這就如同佛陀所說的苦、集、滅、道四聖諦一樣,真的會導向這樣的道路。
在醫院裡,醫生會給病人治病的良藥,病人也期 盼吃最好的藥,期能藥到病除。然而什麼是最好的藥呢?其實是把自己的心情安置好,讓自己的心保持平靜。開朗或許做不到,但平靜一點可以做到。接受現況,讓心情保持平靜。我發覺煩躁、不耐……這些負 面心緒是身體很大的毒素來源。當我們服下醫生給的良藥後,心情更得保持平靜祥和,千萬別苦上加苦,那真的是很痛苦。一般到最後大都是無奈的接受,而非了解的接受。無奈的接受會唉聲嘆氣,對病情將會雪上加霜;清楚的去了解病情,然後坦然的接受,因為病總是有因有緣,既然無法改變過去的因緣,就只能在當下接受它,並且在當下做必須且應該做的事。讓自己內在的思緒放輕鬆,旁邊的家人、朋友壓力也會減輕一些。
其實生病的緣由,只要往前推,都可以看到一些蛛絲馬跡,也大概可以知道什麼情況會導致病症的發生,只是我們不想去面對這些事罷了。早期華人的社會,常會認為得這種重病是業障深重,一定是做了哪些不好的事才會如此。致使患者隱瞞身體已經生病的事實,反而讓很多人不知引鑑而重蹈覆轍。我想如果用我生病的身體,告訴周遭的人,哪些行為是導致生病的因緣;生病的過程中,有太多無法言喻的心酸血淚。讓周遭的人心生警惕,知道如何預防,不讓這樣的病苦再發生,這也是好事一樁啊!
要讓生病的苦,變作生命的一種肥料
生病的人要會生病,不會生病的人真的會很痛 苦,生活會弄得亂七八糟。
這真是很冤枉。我就是在生病的過程中慢慢的發現了這些事。既然生病了,苦就不能白受,要讓生病的苦變作生命的一種肥料,讓自己的生命看清楚:這樣的病苦所要傳達、轉告的究竟是什麼事?要時時刻刻提起正念,才不會覺得身體是我的,我要怎樣就怎樣,這是真的沒有的事。
在生病的過程中,我發現一件事:不管檯面上的人、作威作福者、趾高氣昂者、或作奸犯科者,都有一個共同點,就是這些人的健康都很好,他們都沒有承受過劇烈病苦折磨的經驗,所以才不會對生命感到謙卑,都覺得自己可以大剌剌的,想怎樣就怎樣,言行舉止十分驕慢。
當一個人生了重病,處在叫天天不應、叫地地不靈、內心徬徨無助、又深感無力、且沒辦法做任何事的時候,在那樣的狀況下,就會深刻的體會到要對這個生命謙卑。不管你是高官顯赫,或販夫走卒,或 貧,或窮,生重病時所要承受的痛苦都差不多。尤其是心裏的煩躁,單單竟日躺在病床上,就會讓你受不了。其實病人最怕的是不耐煩,不耐煩最恐怖。
舉我切身的經歷:接受骨髓移植前要先在無菌室裏,全身插滿管子躺在無菌室的病床上約三十天左右的時間,這是相當大的內在考驗。所以在接受治療前都得接受精神科心理醫生的諮詢評估,看你是否受的了?這是很重要的。諮商通過後,才可積極去找配對進行骨髓移植,不然在裏面真的是很難熬。
無菌室裏有一個小窗,透過窗戶家屬可以在外面看,也可透過電話與患者對話。當時住在我隔壁間的患者,相當有錢,他覺得自己躺在那裏,所有人透過窗戶看他,自己就像動物園裡被觀賞的猴子。所以在無菌室裡待了四、五天後就要求離開無菌室,住進單人病房中。他就是無法忍受,覺得自己沒有一點尊嚴,覺得自己好像被人當作猴子耍一般,他認為這樣比死更難過。結果他出了無菌室後不到一個禮拜,就因感染而死亡。因為待在無菌室裏的病人,大都是沒有任何的抗體和免疫力,白血球甚至在個位數左右,此時不單單是外面的細菌會侵犯;正常人本身細胞裡的益菌,也會對自體構成傷害。待在無菌室裏,就是在控制這些細菌對身體的傷害,因此,出去是很危險的。我隔壁間的患者,由於長時間都是當老闆,對員工都是使來喚去;生病時卻要在無菌室裏乖乖聽人說,這肯定是非常的不習慣,所以心會相當痛苦。這也就是佛陀 所說的中第二支箭,「身體的病苦」這第一支箭已經被射了,緊接著又著了「自覺沒有尊嚴」這第二支箭,被二支箭穿心之痛如何承受得了呢? 因此,生病時不會生病,肯定極為痛苦。
有些病人不會檢討自己,覺得生病都是別人造成的,所以怪罪全家大小。在這種因緣之下,就會把別人的善心與好意全部抹煞,將自己錯綜複雜的情緒完全發洩在最親近的人身上,不但患者身心皆苦,連周遭的人也很苦。
實則,生病雖苦,但也在當下創造了讓別人可以照顧及服務我們的這個善因緣。如若我們對人惡言相向,就會將此善因緣破壞殆盡。本來可以讓孩子有這個機緣親近、照顧我們,卻造成孩子不敢接近我們,反倒讓孩子背負了不孝的罪名,其實始作俑者都是我們自己。
在醫院還可以看到很多「求不得」的苦。例如有些患者對身邊照顧的人不屑一顧,卻特別期盼他的某位親友能來探望他,可是那人偏偏就是不來。這不只患者本人痛苦失望,照顧他的人亦難免內心不平衡。
患者之所以會痛苦會失望,乃是緣自於內在認定的對價關係不平衡所致。總覺得自己平日待他情深義重,一根菜一根蔥都沒少給;他待我亦應如是。等事情發生時,對方的表現卻是超乎預期的冷漠,內心就會產生很強的失落感,這是期待的失落感。
我發現我們就是一直在重覆做著這樣的期待,也一直重覆著這種期待下的失落和痛苦。其實那都是因為沒有看清事實、接受事實所致。目前的事實是要接受眼前的這些照顧者,對他們要心懷感恩;所期盼的親友事實上就是沒來,不要再期望了。
十三年前我罹患了淋巴癌,經歷過第一次自體骨髓移植。後又復發,復發後又用弟弟的異體骨髓移植,移植後還是有些復發的狀況再接受治療。十多年來,我一直是醫院的常客,一年中總有六、七月的時間待在醫院,所以對於病友間心緒百態,如同一個個生命的縮影,看得非常清楚,當然內心也會有一些體會。當你一個人生病,這麼多人在照顧你,有時很用心煮很多東西來,因為自己的煩躁,對未來的治療不可預期的緊張與驚恐,由於不懂得消化這些心緒,就用負面的情緒把別人的善意全盤否定掉,甚至把煮來的東西全掃掉。家屬是因為你在生病所以容忍你,你卻無視於照顧你的人的這份善心,反而惡言相向,給對方壓力,讓人家無法好好對待你。其實你是需要且渴望別人的幫忙,但你卻是用這種情緒來對待周圍的人。彼時,我很清楚的體會到:你現在實際上是種一棵苦桃,而你卻期望將來可以吃到水蜜桃,這是不可能達成的任務。因為你種的是苦桃,你種很多負面的東西,雖然不一定保證能吃的到,但只要有讓它成長的因緣,有一天是會長成大樹、結成苦果。當你看到自己所種的苦桃結果時,你卻反過來怪罪,為什麼別人種的都是甜的,而自己種的卻是苦澀的,其實凡事都是有因有緣的。
在這個生病的過程中,我學會反觀自己的行為,會盡量注意,不去製造一些不好的因緣,不僅對別人不好,對自己也不好。
在生病的過程中,我發現:愈關心、愈親近你的 人,會因為你的病情感到緊張、驚恐,他很想幫忙, 但又幫不上忙,心裏會產生莫名的壓力,因為他們不知道自己可以為你做些什麼?此時最重要的是:病人本身要能安撫家屬的心緒,因為家屬的情緒會隨著病人心緒的起伏變化而改變。所以,病人本身更要放輕鬆一些,當你放輕鬆時,家人就隨你而放輕鬆,心理的壓力就不會那麼大,而且對你也會比較放心。你只能這麼做,因為不放心又能如何?這是最好的方法。
十多年前在卓老師的帶領下,慢慢有機會接觸到阿含經。我第一次發病當時,卓老師正在教索甲仁波切所寫的一本《西藏生死書》,講述生命過程中有很多要注意的事。當時我就去請問他:「死亡有這麼多過 程,好像很困難走。」因為當時警覺到生命受到威脅,想尋找生命的出路到底要到哪裡?但看書上所寫的死亡過程好像既困難又麻煩。後來,卓老師也發現這本書有問題,一直在尋找,最後接觸到印順導師所寫的《雜阿含經論會編》,經由老師的白話導讀,我慢慢從經典當中了知生命的出路,這對在癌病治療期間的我起了很大的安心作用。好像知道有個方法可以依循,生命有所出路的感覺。
有一次病重待在加護病房,那時家裡大大小小都來看過我了,彼時我心想:我現在還想看誰?後來我告訴家人:「能不能拜託卓老師來一趟?」因為當時我接觸的只有老師一人,我對一些宗教儀式很排拒, 也不相信那些。卓老師來看我時,拿了一尊佛像給我,他對我非常好,要我時時憶念 佛陀,常常觀想佛陀。我當時跟老師講:「我看到你來,就覺得心很安,就覺得沒有什麼問題了。」接下來我就陷入一段時而清醒時而不省人事的昏昧狀態。我也不知道怎麼後來又好起來……血壓、心跳種種機能又慢慢恢復運作,我不曉得這是怎麼回事?
我曾簽過三次病危的單子:第一次即將面臨死亡時,請我太太去簽病危單,當時她非常難過;第二次簽後又活過來;第三次還是一樣又活過來。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?有一次是我在住院時,小孩說要到醫院來看我,但等到晚上十一、二點還沒來,打電話都連絡不上人,我就坐在病床上一直等一直等,等到確定孩子是因發生小車禍在成功醫院看醫生,只有擦傷一切安好,那時是凌晨三點了,我這才放鬆躺在床上。躺下之後就不省人事了,很多器官就開始衰竭了,先從腎開始衰竭,所以緊急洗腎,這些危急的過程我都不知道,一直到醒過來之後,才發現自己在洗腎。急性洗腎腎功能還會再恢復,但慢性洗腎就比較麻煩,所以洗一個禮拜後,雖然腎功能有些損傷,但還是可以用。身體就這樣慢慢恢復生機,又再度活過來了。
一般我們常說的「感恩」,很多人一點感覺都沒有,好像如同問候語而已。在接受骨髓移植後,我看到帳單,實際治療的費用要一百多萬,再加上化療的療程做下來,共要花費二百多萬,但我實際支付的金額也才一、二十萬。這時才發覺到自己怎麼會這麼好運?有時躺在病床上,看到來打掃的歐巴桑,以及來擦拭無菌室的義工們……所有身體好的人,我都在受用到他們的健保資源。因為有他們,才可以讓我好好接受治療。我深深體會到 師父曾說過:「我們不是因為自己的福報好,而是因為我們碰到好人」。我是如此幸運,出生在這個時代,尤其是出生在這台灣,所以才有機會接受健保給付的治療。我內心充滿了深深的感恩的之情--對所有的台灣民眾,並在內心默念:祝福他們的身體都能健健康康。
第二次癌症再度復發時,我體會到:這個身體不是你想怎樣就能怎樣,身體是有它的機制在的。
在無菌室裏照顧患者的護士,她們真是太慈悲了。我曾問她們說:「在無菌室接受過妳們無微不至的辛苦照顧,出去的人有可能會忘記這裏面的過程嗎?會忘記妳們嗎?」護士們說:「大部分的人兩、三年就忘了。」所以第二次接受治療時,我就刻意提醒自己:我一定要將這些點點滴滴的過程牢記,只要這輩子還有記憶在,就絕對不會忘記這些曾對我好的人。 師父曾對我說:「你真是太幸運了,可以接受這樣的移植,不然早就死了,怎麼可能可以活到今天。」誠然!
生病的時候要讓別人照顧,要完全的笑納,因為你生病讓照顧你的人可以有機會去做這個功德,建立這樣的福報,讓他們能歡喜地來為你服務。當我們身體較好一點時,我們也會對照顧者真正心懷感恩。對他們相對的也會好一點,不好意思再對她們大小聲。 好比我的弟弟將骨髓移植給我,要收集這些幹細胞,他也要承受許多的苦。要常常把別人對你的好和恩惠記在心裏面。記住後,就較不會因自大而失態於人,可以讓自己更柔軟些,對每個人更懂得尊重,也較有彈性,不再硬梆梆,不會因為別人不聽你的話就不高興。這不是弱勢的行為,而是柔軟的身行表現。雖然弱勢的人也會因為他的弱勢引起所謂的自卑反應,不過這跟全然出自於真誠感恩的心,而放下所有的身段變得柔軟,看起來有點近似卻是大大的不同。
有些經過正規治療後宣布無效的病人,有時候,醫生會徵求病人或家屬的同意,投以未經過人體試驗的新藥,此時很像是死馬當活馬醫。但我發覺醫院在為這些患者做人體試驗時,這些患者卻被當成物件般的對待,只是把吃藥後的反應數據抄一抄而已。其實應該對他們更尊重更慈悲一點。
我的丈母娘就是一例。她是乳癌末期患者,面對死亡,她非常害怕。記得師父說過:「除非見法者,不然說對死亡不害怕,那都是騙人。」當醫生宣告她已經無藥可醫時,在強烈的求生意志下,一聽人說吃什麼,病可以好,只要經濟能力許可一定去買、去試,不管這個東西吃了會產生多大的痛苦,都不會打退堂鼓。所以醫生告訴她有一種新藥時,她立即就表示願意嘗試,接受二十幾天的新藥治療。在這期間,她非常辛苦,但合作的醫生就只是每天來做報告,簽一簽、寫一寫後,就沒看到人。到最後三、四天,確定這個新藥反應不好時,寫一寫報告後掉頭就走了。我看到這個狀況,對那些醫療人員這樣的態度感到很痛心。醫療人員的醫病態度真的很重要,千萬不要讓患者與家屬,覺得患者是在沒有尊嚴、被踐踏下走完他最後的人生。
我曾經跟兩位尚有意識的病友說過這樣的話:這一生一定要做一件事,當你透過你的身體,接受新藥的實驗,可以給往後千千萬萬的人帶來福利,對往後的醫學發展,也將做出很大的貢獻。這一輩子,若以前做過什麼不好的事,跟這個比起來都不算什麼。在你有知覺時,你的腦袋裏一定要想著這件事,這份功德會一直輾轉利於世間。
因此,也在此呼籲醫療人員,對這些願意接受新藥試驗的患者,在舉止言行中,應多一些體恤、關懷、尊重和慈悲。
「因為體會到生命的苦,才會想找出苦的道路。」這是人生一路走來較順遂的人們,比較不會去思考以及去尋找的問題。也因此,人生太順遂的人,要他們學法,一般而言,會比較困難些。
三年前,我住在美國的表姐夫與麻州的法盛是很好的朋友,他們與他州的法友組成一個讀書會,在固定的時間利用網路 skype 討論佛法。法盛曾邀我跟他們一起上網討論。在讀書會的論談上,原來重點只是在討論佛法的共通點是什麼?要怎麼修?怎麼做?但大家都各抒己見,並且愈說愈偏離主題。法盛很正直,他就說:「你們去討論就好,我以後不參加 了。」他回台灣時曾來找過我,那時候因為還沒接觸到師父,所以就介紹他去卓老師那邊,老師與他談一談後,也介紹法盛看一些書。後來法盛打電話給我,他問我是否認識隨佛法師及 Ven. Tissarā 師父?我告訴他並不認識,他說法師們的道場就在北投內覺禪林。法盛要我趕快上去禪林找師父。所以我隔天就上山,碰巧碰到 Ven. Tissarā 師父及 Ven. Vimokha 師父,兩位法師都讓我先請法寶回去聽,並跟我說星期六有共修,隨佛師父會開示,可以上來聽法。從此,我對原始佛法就上癮啦(哈哈哈)!
這輩子我最感謝的就是隨佛師父和卓老師。隨佛師父不管是在佛法上、在做人上、在生活上,都給予我極大的幫忙和啟發;而卓老師則是我的啟蒙老師。
到禪林學習已有三年多了,覺得自己很懈怠。當一直在尋找生命的出路時,確實是很精勤努力、不敢鬆懈;等找到一條路,知道有一條可以邁向出苦的路了,卻因為安心,而開始懈怠。如同俗諺所云:「落 水要命,上岸要錢。」這就是習氣又起來了。生病的人會很想抓錢的原因,是因為沒有安全感,所以一直想抓點什麼來讓自己有安全感。當以為自己還有希望、還有明天時,過往一些習性就會慢慢再度復發,懈怠就是其中之一。
師父曾說:「人生確實沒有圓滿這件事情,不管怎樣的人生都會有所缺角。」這句話深深觸動了我的心靈。我所認識的一些病友,他們真的就是活在生命圓盤上的那一個小小的缺角中。就因人生大部份時間都陷在缺角中,所以錯過許多人生中的美好。過去的缺憾已經過去很久了,卻還是一直在訴說過去,活在過去的傷害痛苦中。 師父說過:「要原諒自己,要給自己一個機會,原諒自己的不圓滿,原諒生命中曾經有的缺角。」聽了這樣的獅子吼,對以前不圓滿的缺憾,我學會慢慢釋懷。當把自己鬆綁了以後,對周遭你覺得不對的人、曾經做過的不當行為,自然會生起接納與包容的心態來對待,這是不同於用理智與道德所做的容忍行為。所以,我對 師父,真的是很感恩。
腎臟科的醫師說我的腎臟功能已經有問題了,原本十分的功能,現只剩下三分。這三分可以在三個月內把它全部用壞掉;但若好好善用,也可以用十年。那該怎麼用?就是要先如實了解現況,看什麼東西對腎臟不好的要盡量避免,如此就可以用很久。雖然功能已不太好,但仍堪用,就得好好用。若生命夠長,洗腎是必然的,但仍可以好好善用,延緩洗腎的時間。了解了狀況,心裡就很坦然。
病友中,有很多人的病情、症狀都跟我相似,用藥也差不多雷同,但他們就是沒辦法活下來。因緣就是這樣,在這樣的情況下,會覺得自己已經很好、很滿足了;也會心懷感謝的說:「有機會聽聞佛法,有這個因緣與中道僧團接觸,我很感謝這個身體。若沒有這個身體,怎有如此殊勝因緣?這樣已經很好了。」
我最高興的一件事就是:這個生命可能還有機會趣向於「明」。我給了自己這樣的努力方向。目前的我,已經沒有能力和體力,去承擔現實的種種工作;非常感謝我的父母,及兄弟姊妹的了解、關懷及協助,他們提供給我的資源及幫助,讓我不必為生活費心。我唯一想去實現的是:跟著中道僧團,精勤不懈的學習佛法,並且努力改變自己,向於正覺、解脫。如今我覺得任何事都不會比這件事來得重要。
以往看到周遭的朋友表現好時,覺得別人又沒有比我行,也沒比我聰明,卻可以有如是成就,內心會有些不屑與不平衡。那是嫉妒的心理在作祟,這也就是師父在《嫉妒的覺知與止息》裏所寫的,有那種近廟欺神的感覺,不覺得周遭比我行的人,有什麼了不起;反倒是對不認識的人,能衷心欽佩。這種負面的心態,這幾年來已慢慢的消失了。現在的我,看到別人好時,可以真心的替人高興並讚嘆對方。師父曾說:「要把心打開接受一切。當能真正接受自己後,才能接受別人。」因為自己以前的不好自己相當清楚,所以相對的也會更能體諒及接納別人,這種感覺真的很好。
在我住院的過程中,常常會遇到有一些年紀大的,病好像一直未有起色。有時候,我會跟他們聊一聊。問他們對於「死亡」這件事會不會害怕?因為我自己有這個問題,所以我也會關心他們。一般人都會回答說:「要怎樣害怕?害怕也是要去的。」其實這是對生命很無奈、不得不的接受。當知道自己罹患了絕症,一開始是驚訝,接下來是驚恐,緊接著是憤怒、發脾氣……,到最後沒辦法了,就只能無奈的接受,因為即使喊破喉嚨也不能改變事實。
實則,對「死亡」的驚恐主要是來自於對生命的不了解,對不可知的未來莫名的害怕與恐懼。這就如很多女人在備受欺凌、打罵、家暴後,仍願意留在那個家裡一樣。其實她們不是不害怕,而是對不可知的未來的驚恐,勝過這些已知的害怕感受。這就是雖然生活在這樣痛苦的環境下,若她還可以忍受,仍會選擇留在原來熟悉地方的原因。我想,對「死亡」的驚恐亦如是。
其實生命沒有「死亡」這回事,現在的我也不會再去想「死亡」以後會如何的問題。實際上,「死 亡」只是因緣的改變,我們的五陰身心不就是時時刻刻皆在改變嗎?如今的我,因為已經知道有一條趣向滅苦的路,已經有方向,在「死亡」來臨之前,努力學習佛法,於每個現前努力做好「人」,即使沒有解脫,於未來世要再做人學佛,當不是件困難的事。
我三十幾歲生病,當時就有人說我很慘。但現在回頭看看,我覺得自己很幸運,因為如若沒生這個病,我的生命肯定會很無知又很傲慢,甚至可能早就死了,而且不知道是怎麼死的。
因為生病才有機會看到這個人生,看清楚很多事情。所以,人生的種種際遇,如何能評斷其是好是壞呢?人常常僅依著表面來評斷是好是壞,這未免太膚淺了。
現在若是再跟我說我還可以活多久?我不會太去在意這個說法,我會比較傾向平常能積極的訓練,好好的看清楚周遭與我們相處的人。
通常我們在看人,都是在看過去,不是在看眼前這個人。對眼前這個人的了解,都是記憶中的事,實際上眼前是什麼?根本不清楚。看到的當下是現在,但接下來都是活在過去的記憶裏。曾聽過卓老師舉過一個很好的例子:當你聞到桂花香,就只是在那個當下聞到的是桂花香,接下來的味道就不知道了。因為大腦會把過去有關桂花的資訊都調出來,脫離當下在聞桂花香味的事實。
現在我就會想好好的看看我母親,幫她按摩身 體,好好的將母親看清楚。當我認真的對待當前時, 就會去關心她現在的狀況好不好?這不是寒暄,是很 實際的經由認真看待對方,而發自內心真誠的關懷。 我覺得這是很實在、也很貼切的在面對現實的一切。
十三年來,我很感謝我太太對我及對家人無微不至的細心照顧,沒有她,我想這個五陰可能早就不知輪迴何方去了,那能聽聞及學習到正法呢?我更高興的是,看到她漸漸地、真正歡喜的融入原始佛教的教團中學習。我常告訴她:「學會坦然面對眼前的因緣,不管如何,妳都得勇敢的面對,這不是誰給妳的,乃是在相互因緣中發生的,所以面對就好了。」
法,我不知;但病這方面,我用身作證。當身體有了警訊,在提醒我們時,一定要照身體提醒的去做回應,不是用你的頭腦去想、去回應。身體有身體的機制,它會對你說話。好比用鐵牛犁田,機器太燙時,鐵牛就會發出聲響,警告犁田的人:這台鐵牛有狀況。這時,就必須趕快下車檢查。同樣的,人的身體亦如是,不要忽略了身體對我們的警告。法友們可以透過我的身苦,學會好好的善待自己的身體。
三年來的學習正法,我發覺這些師兄、師姐都很 好。從他們的身上也學習很多很多。我常常跟法藏講:「你實在是值得學習的典範。」有一次,在台大校友會館四樓舉辦四聖諦佛教僧團聯合宣法,得做一個宣法台。當法友們都在苦思維該如何做時,法藏已經請人來釘宣法台了。他說:「不用想那麼多,做就對了。」「做就對了!」多麼鏗鏘有力的一句話。做我們現在應該做的,做我們現在能做的。至於結果會如何?不去想那麼多,因為因緣就是如此。我在法友身上學到很多寶貴的經驗,覺得很好、很受用。
在學法的過程中,漸漸的,對法義的理解愈來愈清楚。尤其是因緣法,剛聽的時候,只是大概知道怎麼回事;但是,一回生兩回熟,每次聽都有不同的體會與收穫。雖然,自己對法的理解仍然有點生澀,但經過這回生病的考驗,頗覺有「正法護體」,所以,現在是刀槍不入啦!哈哈哈!
這次發病,因為有學法的因緣,從知道得病後到要開始接受治療這段期間,發現自己很平靜。醫院排好的治療行程,該處理的就去處理,就如同做一件事情,什麼時候要做,去做就好了,心裏不會有其他無謂的想法,因為知道那些無謂的想法是沒有必要的,我覺得這樣很好。
學習原始佛法對我的受益真是非常大,十幾年前,若我沒生這個病,這個生命就真的是很可憐。我現在回顧以前的生命狀況,當時,我對待生命的方式是既浪費又糟蹋,那種生活真的是很可憐。
三十幾歲就得癌症,在別人看來,會覺得我很可憐。不過說實在的,我倒是很慶幸自己生了這個病,因為生病,才讓我有機會反省,才會接觸到內在的一些對話,看清楚很多事情。只是我這樣講,對我太太來說是不公平的,因為她在這個過程中,相當辛苦且備受煎熬。
感恩師父點亮了這條路的明燈,讓我可以回到正道來。若說人生有所缺角,看來我比別人缺的是更大一角。但經由師父的引導,我發現到自己好的一面,也進而原諒自己因無知而做下的許多不當的行為。
師父用他一生的心血不吝嗇與我們分享,這真是很實際又好用的佛法。師父真的是太慈悲了!
有些法友說我很照顧僧團,其實那說不上是照顧,那是出自於對自己好的緣故,是給自己機會,這一點我很清楚。自己給自己機會,若沒有碰到這樣的好人,我們哪有機會做這樣的事。我深深體會到這一點:我真的是碰到好人,又遇上這樣清淨、智慧的僧團。我忍不住讚嘆:「絕無僅有,真的很好!」
雖承受病苦,但一路走來的歷程裏,我的心是愈來愈踏實了。一般而言,我們都會對不可知的未來感到恐怖,但我的心卻不再感到害怕了。因為我的眼前有一條路、有一個目標、有一幅地圖,可以讓你安心地往前走。當清楚明白這樣的時候,就不再有害怕的感覺,這是很大很大的安慰。
如何能停止生死的輪轉呢?現在就覺得真的是有方法、有路可以走,循著這個方法、依著那條路是以停止那個輪轉的。光知道這件事就覺得很高興。至於我們什麼時候要踏上那條路?何時向前走?那就是我們自己的事。 師父與僧團就是提供方法給我們,再來就得我們自己去走這條路。我有一個信念:如果此生無法見法、解脫,依照現在僧團的運作方式,有機會再來的時候,就覺得自己仍有機會可以再接觸佛陀正法,因為正法早已開始在推動了。
有一天 Ven. Tissarā 師父跟我說:「我們可有什麼地方可以幫你的忙?」我回說:「 師父,您們幫我的地方已經是太多太多了。這樣的僧團,能讓我們看到光、看到希望、看到一條道路,對我來說,此生已不再有遺憾了!」
後記
2012.09.28 法海去做手術切除癌細胞
2012.09.30 回家調養
2012.10.07 法海再度住院,10/8 做手術再將未割除的癌細胞割除(這次就得插鼻胃管喂食) 10/16 法海去醫院看報告,醫生宣告罹患口腔癌
2012.10.11 師父及道一師父去法海家探望並開示
2012.10.13 早上明至法師去探望法海
2012.10.14 早上中儼法師、諦嚴法師、律悉法師去探望法海
2012.10.15 早上律悉法師及諸位法友去探望法海
2012.10.17 早上中智法師去探望法海
2012.10.19 度明法師探望法海
2012.10.22 生慧法師探望法海
2012.10.25 生覺法師、生諦法師、諦嚴法師探望法海
2012.11.27 法海又經由拔牙時,牙醫發現牙床有問題,牙醫請他去醫院做進一步檢查。檢查後確定是口腔癌,所以先住院做更詳細檢查。
2012.12.04 法海開刀。早上 9:00 多開刀,下午 7:45 出手術室,進加護病房觀察。
2012.12.05 早上 11:00 中儼法師、生光法師、諦嚴 法師、法息、法洲、法純至加護病房探望法海。法海無法言語,但靠著肢體語言,他用大拇指向門口比劃,猜想法海要告訴我們的是:「他一定會出去,他 一定會好。」
2012.12.15 下午 7:00 左右,由於僧團多位法師在海外弘法,所以就由中儼法師、生光法 師、諦嚴法師代表僧團去醫院探望法海。這是法海出加護病房後第一次去看他,因為這段期間法海體內一直在發燒,為免帶給法海太多負擔及病菌的感染,法師們及關心的法友們都忍住沒去探望,希望等法海自體免疫力提升,身體復原狀況良好時才去探望。三位法師帶著一張寫滿法師們及法友們的祝福卡片,送給法海並祝他早日康復,看得出 法海及文玲都很高興。法海雙手合十,說著不太清晰的話語,道出他的感謝之詞:「謝謝法友們的關心,我一定很快就出去。」
2012.12.28 出院。目前還要繼續接受放射性治療及化學治療,約二個月的療程。這段期間法海的免疫力會下降,很容易會受到感染,因此法友們還是得忍住不要去探病,讓法海盡量少與外界接觸,讓他把全部精神用在抵抗病魔及好好養病上。
生命的鬥士
無憾的一生
承受眾苦相交煎逼
依遠離 依無欲 依滅 向於捨
生命之花
愈開愈璀璨
愈開愈芬芳
祝福 法海 早日康復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