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二百年來,中外佛教圈有「回歸佛陀本懷」的溯源運動,這是在現有的南傳佛教、漢傳菩薩道、藏傳菩薩道以外,致力尋求 釋迦佛陀住世時親說傳授的教法。此一追溯佛教法源的思惟,逐漸盛行於佛教的緣由,外在的原因是「佛弟子在學習佛法的道路上,希望在「傳說」及「信仰」之外,能夠有更為可信、可證的史獻考證,作為探研佛法的基礎」,而內在的因素則是「傳統佛教的學派教說極為分歧,不僅相互對立,更各有一套論述及修行體系,因而促成學習者希望能夠藉由 佛陀的原說,盡釋學說分歧的疑慮及障礙」。因此,對於「佛陀原說」的探究,即逐漸發展成為近代佛教圈的顯學。
近代最先對印度佛教史實進行科學考證,是西方的學界,而西方學界的研究又多偏向南傳佛教的史料,對於漢譯藏經中印度初期佛教諸部派的經史文獻,難有深入的了解,遂造成西方學界認定南傳佛教即是同於「佛陀原說」的「原始佛教」。此一觀點影響所及,使得一向以「上座部佛教」自居的南傳佛教,亦自視等同於「原始佛教」,而多數未深入了解部派佛教分流史者,也將南傳佛教視為「原始佛教」。然而,從十九世紀中葉到二十世紀末葉,經由日本學界與中國佛教界對「印度初期佛教史」的再探究,重新確認了「原始佛教」的定位,應是指佛住世至「第一次結集」時的佛教。南傳佛教的傳承,應當是承自優波離系分別說部傳化於錫蘭之「銅鍱部」的系統,而真正的「上座部」,應是傳承經法的阿難系僧團,並且已經隱沒於世。因此,「原始佛教」既不等同南傳佛教,也不是「上座部佛教」。
原始佛教的內涵,包含了兩大主軸,一是「原始佛法」,二是「人間佛教」,原始佛法與人間佛教之相應、統合與一致,才正名為「原始佛教」。原始佛法的意涵,主要是針對歷經時空遷變、教說演迭的佛教歷史而言,在流傳變遷的佛教中,唯有 佛陀住世時的教法──原始佛法,才是佛陀親說的「正法」(Saddhamma)。在佛滅當年,由 佛陀親教之聖弟子舉行之「第一次經典結集」所集成的傳誦,才真能代表「如是我聞」,真能契合於「正法」的傳誦。因此,修習、宣揚、傳承「第一次經典結集」集成之「正法」的佛教教團,也就是現前世間的「正法之光、正法之燈、正法之傳承維護者 Saddhammadīpa」。
人間佛教的意涵,是指依止 佛陀親自教導之「因緣法、四聖諦」,實現「安頓世間、出離世間苦惱」皆能通達無礙的佛教。這是立足於世間真實──因緣生、因緣滅──的智覺,才能在務實、實際的解決現實人間的問題與苦難,這既是現實世間的真實內涵,也是解決現實人生困難的正道。同此,當依著「因緣生、因緣滅」的智見,能如實正見「緣生法無常、苦、非我我所」,如是能如實知「於緣生、無常、敗壞、苦法」,應當「離貪、滅盡、向於捨」,才是遠離、滅除世間苦惱的正道。立足「因緣生、因緣滅」的智覺,並依「緣生法、無常、苦」的正見,遠離「緣生法之貪愛、取著」的「滅苦八正道」,兩者之統貫、相應、一致,就稱為「四聖諦」。唯有立足於「因緣法、四聖諦」,人們才能在解決現實問題與苦難的當前,同時度越內在的貪欲、瞋恚、執取及苦惱,這是真正的「世間正道」,也是「出離世間苦惱之正道」。
因此,「人間佛教」的精神與奧義,既不是泛泛現代化的佛教建設,或是強調生活化的時尚佛教,也不是高揭入世化的宗教行動而已,當然更不是空談形上哲理或遁世、神秘、靈通的佛教。唯有契合於「因緣法、四聖諦」的「人間佛教」,才能「度越現實世間的問題」,又得以滿足「慈悲喜捨」、「自利利他、自覺覺他」與「苦滅無餘」,這才是正向無上菩提的「一乘菩提道」。正如漢譯《增壹阿含》說「佛、世尊皆出人間」,「佛出人間,人間佛陀」的真義,即在於此。
原始佛教的實踐,主要包含兩項方法,一、是實現「因緣法之正觀、正覺」的「觀四念處(此為正觀十二因緣的禪觀法)」,二、是契合於「因緣法之正覺」的「七菩提支」、「八正道」。「觀四念處」是體現「正覺因緣法」的方法,是正覺世間之真實──因緣生、因緣滅──的正法。依「正覺因緣法」而開展的「七菩提支」,是能斷貪、解脫,具足「慈悲喜捨」,是既能安樂世間,又能出離世間憂苦的方法;「八正道」包含世間八正道及出世間八正道,世間八正道能令現實世間安樂增上,出世間八正道──離貪八正道──則能出離世間苦惱,通向解脫、滅苦、成就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的正道,又名為「中道」、「菩提道」。
「原始佛教」的教說,在佛滅後百年內的佛教僧團,雖有所增新,但依然維持古老的教法。佛滅後116年,由於優波離系毘舍離地區的僧團,違反傳統經說的修證次第與教乘,舉「五事異說」貶謫聲聞聖者,優波離系優禪尼地區主張「分別說」的僧團附和妥協,阿難系(經師)起而對抗優波離系(律師),佛教僧團因而分裂成阿難系上座部及優波離系之大眾部、分別說部等三大部派。優波離系之大眾部、分別說部依自部的思想,各自集出自部的「論義(阿毘達摩)」,而附會為佛說或聖弟子說,同時以自部的「論義」融入傳統的經法中,改變了原來的經說、禪法、教乘、道次第,發展出以『論』為主的部派佛教。諸多出於後世學派的「論說」,是造成僧團及佛教分裂對立的源頭,各部派傳誦的「論(阿毘達摩)」,不僅義解的內涵是相互分歧對立,且多有不合於原始經說的見解。如近代印順法師在著作的《印度之佛教》(p.162-8~10)中,說到部派佛教「化外之要求亟而「論藏」興,論興而空談盛。其極也,務深玄不務實際,哲理之思辨日深,化世之實效日鮮」。
目前南傳佛教的經誦中,雖然保有原始的經法教說,但受到『論』與「相通於論義之增新經篇」的影響,形成古、新難分,佛說與論義交雜的困境。因此,從現今佛教的三大教派來看,奉守「自利利他、自覺覺他」的「原始佛教」,當然不可能是「小乘」,不僅有所不同於南傳分別說系銅鍱部佛教中,以「論義」為主導的教法系統,也不是興起於公元前一世紀以後的「大乘菩薩道」、「秘密菩薩道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