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病真的很辛苦,也會影響很多的事情。我也不曉得為何這次檢查後要開刀,卻愈割愈多,一開始說這邊割好就好了;接著又說那邊沒有割到,再割掉就好了;等再割了之後,又發現那邊的癌細胞又蔓延了……。我發現這已經不只是皮膚癌,而是口腔癌了。這因緣就是這樣子,有些人會說:「那個醫生怎麼一直切不乾淨?醫術怎麼這麼差!」但是我學會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:如果不是因為切割了這裏,怎可能發現更底層的細胞病變?若等這底層的細胞病變一發病,通常都是很晚期了,會很困難治癒的,所以能早期發現算是因禍得福。
記得三十八歲罹癌發病前,我對自己的身體很自恃,因為彼時年輕,總以為自己很勇、身體很強壯。當時我的工作是將北部收割的稻穀賣到桃園,因為健康良好,就過度使用,身體狀況就慢慢改變。剛開始流鼻血,以為是工作累的關係所引起,就不理會它;由於一直未好,有一天經過一間耳鼻喉科診所,就進去給醫生看看,醫生一看就說:「你趕快去大醫院檢查,鼻咽癌的可能性很大」。
去大醫院檢查後,確定是罹患淋巴癌,由於當時對生命還很狂妄,一聽到這個震驚的消息,真的被嚇到了。所以,當我走出醫院大門後,發現內心有股強烈的不平,心中不斷地吶喊著:「我得了癌症,為什麼大家還在笑?路上的車子為何還是開來開去?你們知道我罹癌的感受嗎?我得癌症了,你們知不知道啊?」當時,眼前的任何事物對我都不具任何意義。等慢慢沉澱一段時間後,開始反省自己得病的原因,從追索原因中,才慢慢釋懷內心不平的感受。其實我們若認真去推究發病的原因,通常是可以找到70%~80%的病因。
這次赴醫院檢查,再度被醫生宣告罹患癌症時,因為之前有癌病的經驗,再加上現在跟著中道僧團學習原始佛法,尤其深切體會到因緣法在生活上的受用,因此這次要去看報告時,就覺得自己好像是帶一個人去看醫生,我只是在旁邊聽醫生跟這個人說報告是如何如何,接下來要做怎樣的治療,心情完全沒有任何的起伏。只是內心更加確定的是:身體有它的機制,在某種因緣條件下,才會變成這樣。既然發覺身體有了病變,就只能依此刻的狀況加以治療。自從罹病以來,我發現:「病會醫好,有病會醫好的因緣;不會好,亦有不會好的因緣。」不是你想怎樣就可以怎樣,也不是用祈求或希望可以好,就可以如己所願。
在等報告的那個星期裏,心情也跟平常一樣沒什麼起伏,清楚的知道「有事就有事,沒事也就沒事」。有事,內心的起伏、翻攪,對你一點作用也沒有,你一樣要吃飯、要生活、要好好睡覺,在這期間受影響很不值得,只有負面而沒有正面。與其這樣,就要如 師父常說的:「要對自己好一點」。能對自己好一點,相對也是對別人好,尤其身邊親近的人,如:你的家屬或關心你的人,他們對疾病的心態一般都取決於生病者的態度。當他們看到病者很驚恐、很痛苦或不知所措時,他們會比患者更緊張、更痛苦。由於這樣的緊張所呈現的都是負面的心緒,再加上使不上力,又得壓抑自己的情緒,其實那些負面心緒都是造成身體問題的根源。我內心很清楚的明白這件事,也由此發現因緣法真的很好用,可以在生活中解決自己的煩惱與痛苦。
這次生病,讓我深深體會:身體的病痛絕對不要忍。我不是說要極力保護身體,而是在生活中,我們需要身體的機能運作,幫我們做很多事。身體自己能修護的部分,它會很努力修護;但一等到它對我們發出一些警訊時,就表示身體已經沒辦法承受,超出身體機能能恢復的範圍之外了。這時,就需要倚靠藥物來幫忙。我們這個身體很認真在工作,我們亦希望身體的機制可以一直持續工作,然而我們卻一直用我們的腦筋在處理我們的身體,而不是用身體在處理身體。身體會常常發出警訊讓我們知道,但我們大都不予理會。如:有時候吃飽了,但我們會用頭腦去試,覺得東西好吃,就一直吃一直吃,尤其去吃自助餐(buffet),好像沒吃夠本會賠錢一樣,因此就不停地一直吃。身體的機制一再告訴我們說:「吃飽了。」但我們卻用頭腦在吃,所以身體的機制就用「痛、不舒服、難過」做為回應。
其實我們身體的機制通常會很柔軟的跟我們提醒:身體現在是如何?哪裡有問題?如:心頭悶悶的、頭痛、發燒、牙痛……,提醒我們「這個身體得休息了,得關心、照顧它了」,這時我們必須回應它;如果我們不去回應,它就會用愈來愈激烈的手段來提醒你。等到有一天,身體機制沒辦法恢復時,彼時你付出的代價絕對很高。有些傷害所造成的代價真的很不值得,讓自己花很多時間躺在病床上也真的是很冤枉。這乃是對這個身體過度使用,不好好愛護之下,它所給予的反撲、回應。
因此,身體一旦有病痛,千萬不要忍,忍耐所付出的代價非常不值得。
在醫院裡,醫生會給病人治病的良藥,病人也期盼吃最好的藥,期能藥到病除。然而什麼是最好的藥呢?其實是把自己的心情安置好,讓自己的心保持平靜。開朗或許做不到,但平靜一點可以做到。接受現況,讓心情保持平靜。我發覺煩躁、不耐……這些負面心緒是身體很大的毒素來源。當我們服下醫生給的良藥後,心情更得要保持平靜祥和,千萬別苦上加苦,那真的是很痛苦。
病人到最後一般大都是無奈的接受,而非了解的接受。無奈的接受會唉聲嘆氣,對病情將會雪上加霜;清楚的去了解病情,然後坦然的接受,因為病總是有因有緣,既然無法改變過去的因緣,就只能在當下接受它,並且在當下做必須且應該做的事。讓自己內在的思緒放輕鬆,旁邊的家人、朋友壓力也會減輕一些。
其實生病的緣由,只要往前推,都可以看到一些蛛絲馬跡,也大概可以知道什麼情況會導致病症的發生,只是我們不想去面對這些事罷了。早期華人的社會,常會認為得這種重病是業障深重,一定是做了哪些不好的事才會如此。致使患者隱瞞身體已經生病的事實,反而讓很多人不知引鑑而重蹈覆轍。
我想,如果用我生病的身體,告訴周遭的人,哪些行為是導致生病的因緣;生病的過程中,有太多無法言喻的心酸血淚。讓周遭的人心生警惕,知道如何預防,不讓這樣的病苦再發生,這也是好事一樁啊!
生病的人要「會生病」,不會生病的人真的會很痛苦,生活會弄得亂七八糟,這真是很冤枉。我就是在生病的過程中慢慢的發現了這些事。既然生病了,苦就不能白受,要讓生病的苦變作生命的一種肥料,讓自己的生命看清楚:這樣的病苦所要傳達、轉告的究竟是什麼事?要時時刻刻提起正念,才不會覺得身體是我的,我要怎樣就怎樣,這是真的沒有的事。
在生病的過程中,我發現一件事:不管檯面上的人、作威作福者、趾高氣昂者、或作奸犯科者,都有一個共同點,就是這些人的健康都很好,他們都沒有承受過劇烈病苦折磨的經驗,所以才不會對生命感到謙卑,都覺得自己可以大剌剌的,想怎樣就怎樣,言行舉止十分驕慢。
當一個人生了重病,處在叫天天不應、叫地地不靈、內心徬徨無助、又深感無力、且沒辦法做任何事的時候,在那樣的狀況下,就會深刻的體會到要對這個生命謙卑。不管你是高官顯赫,或販夫走卒,或貧,或窮,生重病時所要承受的痛苦都差不多。尤其是心裏的煩躁,單單竟日躺在病床上,就會讓你受不了。其實病人最怕的是不耐煩,不耐煩最恐怖。
舉我切身的經歷:接受骨髓移植前要先在無菌室裏,全身插滿管子躺在無菌室的病床上約三十天左右的時間,這是相當大的內在考驗。所以在接受治療前都得接受精神科心理醫生的諮詢評估,看你是否受的了?這是很重要的。諮商通過後,才可積極去找配對進行骨髓移植,不然在裏面真的是很難熬。
無菌室裏有一個小窗,透過窗戶家屬可以在外面看,也可透過電話與患者對話。當時住在我隔壁間的患者,相當有錢,他覺得自己躺在那裏,所有人透過窗戶看他,自己就像動物園裡被觀賞的猴子。所以在無菌室裡待了四、五天後就要求離開無菌室,住進單人病房中。他就是無法忍受,覺得自己沒有一點尊嚴,覺得自己好像被人當作猴子耍一般,他認為這樣比死更難過。結果他出了無菌室後不到一個禮拜,就因感染而死亡。因為待在無菌室裏的病人,大都是沒有任何的抗體和免疫力,白血球甚至在個位數左右,此時不單單是外面的細菌會侵犯;正常人本身細胞裡的益菌,也會對自體構成傷害。待在無菌室裏,就是在控制這些細菌對身體的傷害,因此,出去是很危險的。我隔壁間的患者,由於長時間都是當老闆,對員工都是使來喚去的;生病時卻要在無菌室裏乖乖聽人說,這肯定是非常的不習慣,所以心會相當痛苦。這也就是 佛陀所說的中第二支箭,「身體的病苦」這第一支箭已經被射了,緊接著又著了「自覺沒有尊嚴」這第二支箭,被二支箭穿心之痛如何承受得了呢?
因此,生病時「不會生病」,肯定極為痛苦。
有些病人不會檢討自己,覺得生病都是別人造成的,所以怪罪全家大小。在這種因緣之下,就會把別人的善心與好意全部抹煞,將自己錯綜複雜的情緒完全發洩在最親近的人身上,不但患者身心皆苦,連周遭的人也很苦。
實則,生病雖苦,但也在當下創造了讓別人可以照顧及服務我們的這個善因緣。如若我們對人惡言相向,就會將此善因緣破壞殆盡。本來可以讓孩子有這個機緣親近、照顧我們,卻造成孩子不敢接近我們,反倒讓孩子背負了不孝的罪名,其實始作俑者都是我們自己。
在醫院還可以看到很多「求不得」的苦。例如有些患者對身邊照顧的人不屑一顧,卻特別期盼他的某位親友能來探望他,可是那人偏偏就是不來。這不只患者本人痛苦失望,照顧他的人亦難免內心不平衡。
患者之所以會痛苦會失望,乃是緣自於內在認定的對價關係不平衡所致。總覺得自己平日待他情深義重,一根菜一根蔥都沒少給;他待我亦應如是。等事情發生時,對方的表現卻是超乎預期的冷漠,內心就會產生很強的失落感,這是期待的失落感。
我發現我們就是一直在重覆做著這樣的期待,也一直重覆著這種期待下的失落和痛苦。其實那都是因為沒有看清事實、接受事實所致。目前的事實是要接受眼前的這些照顧者,對他們要心懷感恩;所期盼的親友事實上就是沒來,不要再期望了。
十三年前我罹患了淋巴癌,經歷過第一次自體骨髓移植。後又復發,復發後又用弟弟的異體骨髓移植,移植後還是有些復發的狀況再接受治療。十多年來,我一直是醫院的常客,一年中總有六、七月的時間待在醫院,所以對於病友間心緒百態,如同一個個生命的縮影,看得非常清楚,當然內心也會有一些體會。
當你一個人生病,這麼多人在照顧你,有時很用心煮很多東西來,因為自己的煩躁,對未來的治療不可預期的緊張與驚恐,由於不懂得消化這些心緒,就用負面的情緒把別人的善意全盤否定掉,甚至把煮來的東西全掃掉。家屬是因為你在生病所以容忍你,你卻無視於照顧你的人的這份善心,反而惡言相向,給對方壓力,讓人家無法好好對待你。其實你是需要且渴望別人的幫忙,但你卻是用這種情緒來對待周圍的人。
彼時,我很清楚的體會到:你現在實際上是種一棵苦桃,而你卻期望將來可以吃到水蜜桃,這是不可能達成的任務。因為你種的是苦桃,你種很多負面的東西,雖然不一定保證能吃的到,但只要有讓它成長的因緣,有一天是會長成大樹、結成苦果。當你看到自己所種的苦桃結果時,你卻反過來怪罪,為什麼別人種的都是甜的,而自己種的卻是苦澀的,其實凡事都是有因有緣的。
在這個生病的過程中,我學會反觀自己的行為,會盡量注意,不去製造一些不好的因緣,不僅對別人不好,對自己也不好。
在生病的過程中,我發現:愈關心、愈親近你的人,會因為你的病情感到緊張、驚恐,他很想幫忙,但又幫不上忙,心裏會產生莫名的壓力,因為他們不知道自己可以為你做些什麼?此時最重要的是:病人本身要能安撫家屬的心緒,因為家屬的情緒會隨著病人心緒的起伏變化而改變。所以,病人本身更要放輕鬆一些,當你放輕鬆時,家人就隨你而放輕鬆,心理的壓力就不會那麼大,而且對你也會比較放心。你只能這麼做,因為不放心又能如何?這是最好的方法。生活就是一種修行,我們之所以面臨病痛會如此的恐懼跟害怕,其實是我們大部分的時間都「活在想像」當中,而不是活在事實。
目前我要面臨的開刀跟治療,這是屬於技術面的醫療,就交給專業的醫護人員;但在心理方面,我得學習著面對跟接受目前的事實,千萬不能排斥。排斥所帶來的害怕是很不值得的,當你接受了眼前的事實,會發現到你原來的恐懼跟害怕就消失一大半,此時的心也會比較清明的去思考接下來要做的事及要解決的問題。因為在恐懼當中,會讓人亂了方寸,也會給周遭的人帶來更多的困擾及害怕。
一個生病的人要學會安頓自己的心,同時也要學會安慰周遭關心我們的人,讓他們看到我們對生命的了解跟接納所表現出來的平和跟寧靜;讓他們因恐懼、不安所引起不知所措的焦慮、緊張、害怕,得到一些緩解,轉為較多的關心及較少的擔心。
一般我們常說的「感恩」,很多人一點感覺都沒有,好像如同問候語而已。在接受骨髓移植後,我看到帳單,實際治療的費用要一百多萬,再加上化療的療程做下來,共要花費二百多萬,但我實際支付的金額也才一、二十萬。這時才發覺到自己怎麼會這麼好運?有時躺在病床上,看到來打掃的歐巴桑,以及來擦拭無菌室的義工們……所有身體好的人,我都在受用到他們的健保資源。因為有他們,才可以讓我好好接受治療。
我深深體會到 師父曾說過:「我們不是因為自己的福報好,而是因為我們碰到好人」。我是如此幸運,出生在這個時代,尤其是出生在這台灣,所以才有機會接受健保給付的治療。我內心充滿了深深的感恩之情--對所有的台灣民眾,並在內心默念:祝福他們的身體都能健健康康。
第二次癌症再度復發時,我體會到:這個身體不是你想怎樣就能怎樣,身體是有它的機制在的。
在無菌室裏照顧患者的護理師,她們真是太慈悲了。我曾問她們說:「在無菌室接受過妳們無微不至的辛苦照顧,出去的人有可能會忘記這裏面的過程嗎?會忘記妳們嗎?」護理師們說:「大部分的人兩、三年就忘了。」所以第二次接受治療時,我就刻意提醒自己:我一定要將這些點點滴滴的過程牢記,只要這輩子還有記憶在,就絕對不會忘記這些曾對我好的人。 師父曾對我說:「你真是太幸運了,可以接受這樣的移植,不然早就死了,怎麼可能可以活到今天。」誠然!
生病的時候要讓別人照顧,要完全的笑納,因為你生病讓照顧你的人可以有機會去做這個功德,建立這樣的福報,讓他們能歡喜地來為你服務。當我們身體較好一點時,我們也會對照顧者真正心懷感恩。對他們相對的也會好一點,不好意思再對她們大小聲。好比我的弟弟將骨髓移植給我,要收集這些幹細胞,他也要承受許多的苦。
要常常把別人對你的好和恩惠記在心裏面。記住後,就較不會因自大而失態於人,可以讓自己更柔軟些,對每個人更懂得尊重,也較有彈性,不再硬梆梆,不會因為別人不聽你的話就不高興。這不是弱勢的行為,而是柔軟的身行表現。雖然弱勢的人也會因為他的弱勢引起所謂的自卑反應,不過這跟全然出自於真誠感恩的心,而放下所有的身段變得柔軟,看起來有點近似卻是大大的不同。
有些經過正規治療後宣布無效的病人,有時候,醫生會徵求病人或家屬的同意,投以未經過人體試驗的新藥,此時很像是死馬當活馬醫。但我發覺醫院在為這些患者做人體試驗時,這些患者卻被當成物件般的對待,只是把吃藥後的反應數據抄一抄而已。其實應該對他們更尊重更慈悲一點。
我的丈母娘就是一例。她是乳癌末期患者,面對死亡,她非常害怕。記得 師父說過:「除非見法者,不然說對死亡不害怕,那都是騙人。」當醫生宣告她已經無藥可醫時,在強烈的求生意志下,一聽人說吃什麼,病可以好,只要經濟能力許可一定去買、去試,不管這個東西吃了會產生多大的痛苦,都不會打退堂鼓。所以醫生告訴她有一種新藥時,她立即就表示願意嘗試,接受二十幾天的新藥治療。在這期間,她非常辛苦,但合作的醫生就只是每天來做報告,簽一簽、寫一寫後,就沒看到人。到最後三、四天,確定這個新藥反應不好時,寫一寫報告後掉頭就走了。我看到這個狀況,對那些醫療人員這樣的態度感到很痛心。醫療人員的醫病態度真的很重要,千萬不要讓患者與家屬,覺得患者是在沒有尊嚴、被踐踏下走完他最後的人生。
我曾經跟兩位尚有意識的病友說過這樣的話:這一生一定要做一件事,當你透過你的身體,接受新藥的實驗,可以給往後千千萬萬的人帶來福利,對往後的醫學發展,也將做出很大的貢獻。這一輩子,若以前做過什麼不好的事,跟這個比起來都不算什麼。在你有知覺時,你的腦袋裏一定要想著這件事,這份功德會一直輾轉利於世間。
因此,也在此呼籲醫療人員,對這些願意接受新藥試驗的患者,在舉止言行中,應多一些體恤、關懷、尊重和慈悲。
很多朋友關心我身體最近的情況,其實大致不錯,只是有一些地方需要修修補補。身體就好像拼布一樣,哪裡破了,補一補就好。但就在這修補的過程中,我看到一些事實。尤其這一次,法質陪我去醫院的胸腔外科做吞嚥攝影,看能不能讓阻塞的部分通暢,胸腔外科醫師跟我說︰「我幫不了你,腸胃科的機器比較先進,或許可以幫你。」腸胃科醫生用小管徑的胃鏡通食道,約通到十八公分處,每通一次就流出血來,最後醫生擔心再往下通會造成大出血就停止了。腸胃科醫生就建議我去找外科醫生試試看,看能不能幫我把阻塞這一段直接切掉,將胃直接拉上來,只是這個手術的風險比較大。
我跟醫生說︰「吃對我來說不是問題,我從胃管直接灌食就可以了。」法質問我︰「你會不會失望?」我說我在 大師父那裡學到一件事情:「當你不要對事情有期待,你就不會有失望。」這次我的體會就非常深刻,因為我主要是想知道食道裏面到底是怎麼回事?為什麼整條食道都塞著?結果發現通管的那十八公分,看起來並沒有長什麼東西。我覺得這樣就已經很好了,沒有什麼好失望,就是知道不通了。因為沒有期待,就不會有失望的苦惱。
歷經這個過程後,我發現我看世間的觀點變得很不一樣,我深刻體會到:這個世間真的是多采多姿,有形形色色的人。但只要你身處在世間上的各行各業,無論扮演任何角色你都會很苦,而且是苦不完,也難以止息;沒有學法的人,那苦更是深啊!由於我們還活在這個世間,勢必一定要扮演其中的角色︰做人家的父母、子女、兄弟姊妹、朋友、同事……等等,你一定要扮演其中的角色。所以在這當中必定會有很多的期待跟索求,期待跟索求所引發的苦是會讓我們一輩子都苦無出期……。
有一天我姪女教我一件事,她說去外面工作,學到了真話跟真心話的差異︰「真話不好聽,而且真話很傷人。但真心話就不同,真心話講的也是真的,但卻不是只在陳述事實,而是用真心在講,在說的同時並不是在指責什麼,而是基於很好的朋友或各種因緣關係在表達;也不是在批評什麼,只是用比較妥善的方式表達,讓對方能夠明白及體會我們真心的用意,而不會對我們產生排斥或者敵意的回應。」
體會到這個世間真實的角度,再來看身處的生活中,我必須扮演的各種角色時,覺得非常愉悅,而且很慶幸有這樣的因緣跟關係,這些關係不會造成任何的負擔跟壓力,而是一種很好的學習過程。我很感謝僧團跟 師父,讓我看到很多的真相,我知道我的生命會更好。在 師父這邊學得很愉悅,只是在這個過程裏,我比別人更早去感受生命的真相。因為這一塊是每個人遲早都會去經歷的,有些人是要等到比較老時才會去面臨這些歷程,但卻不一定能有時間可以好好體會,而我只是比較早去經歷這些現實。所幸依靠著佛法的智慧,才讓我有辦法看清楚很多事情。
依我現在有限的生命來看世間,所有經歷過的一切,我只有感恩跟感謝。以前會對別人加以吹毛求疵,如同一盤菜炒得很好吃,只因為其中有一些辣椒不合你意,你把全部的菜通通吃完了,卻指責那盤菜有夠差,你沒有感謝那麼多的東西,就只是針對辣椒在說。我以前就像這個樣子,很不道德也很不應該。如今,我感謝所有在我眼前呈顯的一切。
最近這段生病期間,我發現我可以觀察跟體驗到更多的東西。我覺得身體眼前就是這個樣子,這是因緣,之所以會為生病感到挫折,其實都是來自於內心有「我想要做什麼」的期待,於是,如果現在不能做,就會感到失望。就因為面對生病的現實,讓我一再地得去接受一種一直退、一直退、一直退……退到最後沒有希望的真實,但也許生命就是要逼臨到這樣的絕境,才會體悟到一種更深的豁達。「行到水窮處,坐看雲起時」,這時的內心就不再有失望的問題。生命就是這樣,它在改變,改變會朝哪個方向真的不曉得,但就是在改變。只能在當下盡力, 師父也教我們在當下盡力就好,努力做完就好了,我也看到這樣子,真的很好!
我們常常以「好人或壞人」的二分法來評斷人。 師父說那是你的頭腦、道德、人生觀跟社會性共同的看法。好人、壞人是在過程裏面呈顯。當我們對一個人的所作所為實際上並不以為然,可是大多數的人卻又會鄉愿的為其解釋說:「那個人很好,他不是這個樣子,可能是他不食人間煙火比較單純才會這個樣子。」 師父說那叫愚癡,做的人愚癡,說他好人的也愚癡。因為他的所作所為在那個過程裏面讓周遭關心他的人全都人仰馬翻,你說他是好人還是壞人?實則,好人、壞人是在過程裏面呈顯。我非常清楚的看到這件事情,也因為這樣,我更清楚的看到我以前以二分法來評斷人,真是有夠愚癡的看法。
有很多人心裏在想什麼是不會讓人知道的,但你可以從他的行為舉止的呈顯,看到他的生命品質──自大、自卑、自戀。這些說出來會很難聽,但表現出來就是這個樣子,有時候怎麼想也覺得不可能是這樣子,但他的行為舉止就會透露出這些訊息。 師父說過︰修行不是專指很會說法的人才叫做有修行,世間上就有很多人並沒有學佛,雖不曉得佛法,但修行得很好的人,修行是在一個人舉手投足之間的展現,不是在嘴巴、只叫別人做而自己都沒有做,那叫什麼修行?那只是很會說罷了! 師父教我怎麼去看到這些事情,才會愈來愈清楚。 師父將一輩子的智慧跟我們講,但有些人卻把聽到、學到的法拿來當成是自己的,把別人辛苦的成果收割成自己的,這是相當不厚道的作為。
經由 師父跟僧團的提醒讓我看到這一點,不然我就只是會覺得怪怪的,但就是看不到事實的真相。看到真實以後就學會面對及接受,這樣苦就少很多了。很多苦都來自於不接受才會有苦,接受了反而很多事情很好辦,也沒有那麼多麻煩跟困擾。
一般人都是活在自己的想法裏。 師父曾說:「你說的天經地義,在另外一個人看來是不可思議。」這句話真的是至理名言。事實就是這樣,我們要從這裡面去學到一些東西,不然沒有辦法去看到什麼是苦?你說的苦,就另一個人來說或許是快樂得很。所以,你沒有辦法說要大家都到極樂世界去,你說的極樂世界跟他說的極樂世界,可能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。
譬如說喜歡喝酒、賭博、吃檳榔的人會覺得能做這些事就是他的極樂世界,而我們以為的清淨或許對他來說是相當殘忍。所以那只是一個口號,是沒有真實去看待這個世界的眾生。因為我們所認知的世界是不一樣,要叫別人照我們的意思這樣做,我們可曾站在對方的立場想?可能你覺得打坐很好,但對有些人來說或許會覺得比死還痛苦。這不是豁達,而是看到比較多的真實,自然就會這樣子。
生病以後,我有比較多的時間去想一些事情,像我這麼幸福的病人,我看是少之又少。家裏的人對我很照顧,僧團對我也很關心,又有「無上甚深微妙法」可以學,這是何等的幸運!人終其一生要學的就是「活在現前,遠離煩惱」這件事情。當身體健康的時候會有「我還可以怎麼樣」的期盼,但事實上,隨著因緣在改變真的不能怎麼樣,想怎麼樣那只是給自己找麻煩。
聽 師父的《荒野中的足跡》,我有很深的感慨,覺得世間有很多人是踩著別人身上往上爬,不解的人還說這個人很厲害、很行。
學習別人的東西並不可恥,但若學了以後,就把從別人那裏所習得的,認為是自己本來就會,是從石頭蹦出來的,那才叫可恥。
在社會上工作,有一些配方是有機密性的,縱然離職也是不能講,那是人家研發的東西,是一種商業機密,學的時候,是要簽切結書的,若違背切結書上的行為,得負法律責任。光是去學日本料理,你在這家店學了以後,幾年內是不可以再做相同的工作行業,這是社會共同約束的行為規範,若是逾越了這個規範,不僅要負法律責任,在道德上也是會令人唾棄的。
為了自身的榮耀與掌聲,這就如 師父所說的:好像擦在剝落牆壁上的粉彩,縱然外在再怎麼好看,掌聲再怎麼多,其實內在是一直在剝落,怎麼留都留不住,它只是剝落的過程。
中道僧團的 師父們在塚間修行,我是既嚮往又難以克服心理障礙,所以就想好好去體會那種情境,並試圖克服內在的障礙。有一天我就趁著夜晚無人,大概十點多左右,到住家的後山走了一下,第一趟從頭走到尾,我全身汗毛直豎,充滿著緊張、害怕跟緊繃,整個過程裏面,只有「恐懼」兩個字可以形容,除了恐懼還是恐懼。走到山的另外一頭時,我就停下腳步攝心專注,等靜下來後,往天空看去,月亮高掛在相思樹梢,又圓又亮,幾朵雲彩在一旁烘托著,涼風徐徐吹拂,我從來沒有看過這麼漂亮的景色,也因此,當我往回走的時候,經歷到的一切是無比的寧靜且美好。為什麼走的明明是同一條路,但因不同的影響所感受的情境差別竟然如此之大。我感受到當下的每一刻,是這樣的真實跟美好。我發現自己以前都是活在想像之中,讓生命一直重覆著過去的經驗,不僅一點都不新鮮,同時也錯過很多的美好。
生病也是如此,我們通常也是活在想像的世界,脫節於目前身體真正的問題跟狀況。就如 佛陀所說的,第二支箭它從沒停過,隨時朝著全身射來,我們在想像中掙扎、吶喊、自苦、苦他,所以真的要學聰明一點,要對自己好一點,在身苦當中要學著真誠的去感恩這一切的一切,讓心變得柔軟有彈性,那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,而且不是為了誰,其實這一切都是對自己好。
我於阿含經上面曾經有讀過, 佛陀的弟子摩訶男擔心他死後不知會生到何處,因為他覺得他的修行還是不足,所以他會害怕,他請問 佛陀死後的問題, 佛陀就問他說:「如果一棵樹是向著某一方向在生長,而且長得非常的茂密,當這一棵樹倒下的時候它會倒向哪裡?」摩訶男說:「它會倒向以前一直生長的那方向。」佛陀說:「是啊!那你在怕什麼呢?因為你此刻的作為就會影響到下一刻,所以要盡量想一些曾經做過的善行跟美好的事讓自己快樂一些。」這段經文給了我莫大的啟示和鼓勵。
我很喜歡 師父寫的一首詩偈:「滿樹華開千萬般,枝枝向暖枝枝寒,當前盡是深密意,棲處無憂落處歡」。尤其是最後的一句「棲處無憂落處歡」,每一次看到這首詩偈,我都非常的感動,我心想:其實老病死本來就是生命的一部分,任何人都無法拒絕它、排斥它。如果一而再的想拒絕與排斥,那對生而言,其實會帶來很大的痛苦。若能將這一部分跟生命連接並且接納,使它成為生命歷程的資糧與經驗的肥料,那麼,當經歷樹幹倒下時,也必然的是「棲處無憂落處歡」。
師父說︰「花開不是為了什麼?因緣俱足了,它就開。」如果在生命中不接納或者排斥老病死,那就真的會非常痛苦。當我接納了這個事實後,我發現到這個接納其實是美好的,也會更加珍惜這個歷程中的一切。
這幾天的晚上都夢到了我喝了一口水,並且可以吞下去,這感受是多麼的真實,我真的非常的高興。但一覺醒來發現那只是一場夢,原本只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動作,現在竟要在夢中才能夠實現。我這才發現:原來很多極為平凡、平常的事都是彌足珍貴的,可惜我們通常輕忽了,直到失去了方才後悔莫及。
之所以無法吞嚥,是因為我在治療的過程中,做過很長一段時間的電療,可能傷到了食道,使它完全的閉鎖不通,最後連醫師都束手無策,此後我是不可能再用嘴巴進食了。這時候,我才體會到 師父一直提醒我們的「不要常常把業障深重掛在嘴邊」的深意,父母生我們六根健全,能吃、能睡、能拉,這是多大的幸福,我們有體會到嗎?能生在這個醫學昌明的時代,由於醫療的進步,讓不能吃的我,可以靠著胃管進食,維持正常的生理機能,讓生命得以延續,就只差沒有味覺而已;我的手、腳,行動都還很自如,思考也很正常,我覺得這樣已經是很好了,我真是充滿了感恩呀!
在這同時,也因為沒有辦法再有味覺的感受,讓我想起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為了追求美味、美景、好山、好水......等等的這些覺受,經常呼朋引伴,花費了我生命一大半的時間跟金錢,最後連健康也賠上去,原來我一直都被色、聲、香、味、觸所迷惑,真是慚愧呀!如今,由於身體的關係,我知道吃不是為了要吃飽,是為了維持色身的運作,就是這個樣子罷了!所以現在的我,就不再為吃什麼而煩惱,喝牛奶就好。
佛陀要我們不追逐五欲功德, 師父也常常教示我們不要為五欲所綁,不要變成五欲的奴隸,我們的生命都被這五欲的覺受所宰制跟左右,連一點還手的力量跟機會都沒有。現在透過身體的經驗,讓我不得不面對此一真實時,也才發現自己在佛法上有更深一層的體悟,對於不被五欲所縛,是真正可以做到的。同時也感覺時間變多了,心情也輕鬆多了,這或許是生病的功德吧!
我很慶幸有學法,並且受到師父及僧團的照顧,讓我有機會從另一個角度切入去看到世間真實的一面,真是太幸福了!所以我說出我的感受跟大家分享,謝謝 師父,謝謝僧團,謝謝師兄、師姐,謝謝大家,感恩一切!我會努力讓這朵生命之花,在我生命的餘暉中,綻放得更美麗更芬芳。
師父曾說:「人生確實沒有圓滿這件事情,不管怎樣的人生都會有所缺角。」這句話深深觸動了我的心靈。我所認識的一些病友,他們真的就是活在生命圓盤上的那一個小小的缺角中。就因人生大部份時間都陷在缺角中,所以錯過許多人生中的美好。過去的缺憾已經過去很久了,卻還是一直在訴說過去,活在過去的傷害痛苦中。 師父說過:「要原諒自己,要給自己一個機會,原諒自己的不圓滿,原諒生命中曾經有的缺角。」聽了這樣的獅子吼,對以前不圓滿的缺憾,我學會慢慢釋懷。當把自己鬆綁了以後,對周遭你覺得不對的人、曾經做過的不當行為,自然會生起接納與包容的心態來對待,這是不同於用理智與道德所做的容忍行為。所以,我對 師父,真的是很感恩。
腎臟科的醫師說我的腎臟功能已經有問題了,原本十分的功能,現只剩下三分。這三分可以在三個月內把它全部用壞掉;但若好好善用,也可以用十年。那該怎麼用?就是要先如實了解現況,看什麼東西對腎臟不好的要盡量避免,如此就可以用很久。雖然功能已不太好,但仍堪用,就得好好用。若生命夠長,洗腎是必然的,但仍可以好好善用,延緩洗腎的時間。了解了狀況,心裡就很坦然。
病友中,有很多人的病情、症狀都跟我相似,用藥也差不多雷同,但他們就是沒辦法活下來。因緣就是這樣,在這樣的情況下,會覺得自己已經很好、很滿足了;也會心懷感謝的說:「有機會聽聞佛法,有這個因緣與中道僧團接觸,我很感謝這個身體。若沒有這個身體,怎有如此殊勝因緣?這樣已經很好了。」
我最高興的一件事就是:這個生命可能還有機會趣向於「明」。我給了自己這樣的努力方向。目前的我,已經沒有能力和體力,去承擔現實的種種工作;非常感謝我的父母,及兄弟姊妹的了解、關懷及協助,他們提供給我的資源及幫助,讓我不必為生活費心。我唯一想去實現的是:跟著中道僧團,精勤不懈的學習佛法,並且努力改變自己,向於正覺、解脫。如今我覺得任何事都不會比這件事來得重要。
以往看到周遭的朋友表現好時,覺得別人又沒有比我行,也沒比我聰明,卻可以有如是成就,內心會有些不屑與不平衡。那是嫉妒的心理在作祟,這也就是 師父在《嫉妒的覺知與止息》裏所寫的,有那種近廟欺神的感覺,不覺得周遭比我行的人,有什麼了不起;反倒是對不認識的人,能衷心欽佩。這種負面的心態,這幾年來已慢慢的消失了。現在的我,看到別人好時,可以真心的替人高興並讚嘆對方。 師父曾說:「要把心打開接受一切。當能真正接受自己後,才能接受別人。」因為自己以前的不好自己相當清楚,所以相對的也會更能體諒及接納別人,這種感覺真的很好。
在我住院的過程中,常常會遇到有一些年紀大的人,病好像一直未有起色。有時候,我會跟他們聊一聊。問他們對於「死亡」這件事會不會害怕?因為我自己有這個問題,所以我也會關心他們。一般人都會回答說:「要怎樣害怕?害怕也是要去的。」其實這是對生命很無奈、不得不的接受。當知道自己罹患了絕症,一開始是驚訝,接下來是驚恐,緊接著是憤怒、發脾氣……,到最後沒辦法了,就只能無奈的接受,因為即使喊破喉嚨也不能改變事實。
實則,對「死亡」的驚恐主要是來自於對生命的不了解,對不可知的未來莫名的害怕與恐懼。這就如很多女人在備受欺凌、打罵、家暴後,仍願意留在那個家裡一樣。其實她們不是不害怕,而是對不可知的未來的驚恐,勝過這些已知的害怕感受。這就是雖然生活在這樣痛苦的環境下,若她還可以忍受,仍會選擇留在原來熟悉地方的原因。我想,對「死亡」的驚恐亦如是。
其實生命沒有「死亡」這回事,現在的我也不會再去想「死亡」以後會如何的問題。實際上,「死亡」只是因緣的改變,我們的五陰身心不就是時時刻刻皆在改變嗎?如今的我,因為已經知道有一條趣向滅苦的路,已經有方向,在「死亡」來臨之前,努力學習佛法,於每個現前努力做好「人」,即使沒有解脫,於未來世要再做人學佛,當不是件困難的事。